南秦278年冬,四皇子秦鈺酒後縱火燒宮闈,險些致使皇宮傾覆。
皇帝大怒,百官駭然。
監察院上奏,御史台彈劾,以左相盧勇為首,請求皇上嚴懲四皇子秦鈺。
盧勇言曰︰「四皇子身為皇后嫡子,卻不知檢點,德行有失,枉為皇上教誨,皇后垂愛。今日酒後失德,敢縱火燒宮闈,明日酒後失性,便敢毀朝綱社稷。皇室有此子,列祖列宗蒙羞,若不嚴懲,宗室子息爭相效仿,他日再造更大禍端,遺禍數代,悔之晚矣。」
言語鏗鏘,口誅筆伐,令人無以為辯。
皇上面色鐵青,赤手捏碎了一塊金椅扶手。
右相剛要開口,猛然注意到皇帝流血的手,身子微震,退了一步。
朝堂的言論一時間成一邊傾倒之勢,無一人敢上前為四皇子求情。
朝堂的動向很快就傳到了後宮,坐在鳳鸞宮的皇后臉色發白,握著茶盞的手不由用力,茶盞被她捏碎,她縴長的手指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頓時鮮血直流。
侍候的宮女人人惶恐,女官連忙上前為皇后止血。
皇后扔了茶盞,推開女官,猛地站起身,咬牙切齒地怒道,「他們這是要逼死秦鈺!」話落,她深吸了一口氣,冷沉地開口吩咐,「擺駕!前往金殿!」
此言一出,鳳鸞宮侍候的眾人齊齊失色。
女官失聲提醒,「娘娘,後宮不得干政啊,您若是這樣闖上朝堂的話,那您可就……」
「就算本宮這個皇后被廢,任倚翠宮和玉芙宮那兩個賤人得逞,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殺了我的兒子。」皇后聲音雖顫,但有著破釜沉舟的堅定,「秦鈺是我唯一的兒子!」
女官頓時住了口。
皇后甩袖,疾步出了鳳鸞宮。
朝堂上,一片冷凝,群臣都在等皇上如何處罰四皇子。
雖然還未下旨,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處罰一定不會輕了,四皇子不死也會扒層皮。
「請皇上速速下旨懲處四皇子,以儆效尤!」左相見皇上許久未有論斷,再度請柬。
「盧勇,你急什麼?四皇子有罪,但昔日也曾救駕有功,往常不曾做過出格之事。昨日醉酒燒宮闈,也許事出有因。今日四皇子還未酒醒,不讓其辯白就做處置,是否太急了?」右相終于開口。
「皇上和司禮監的幾位大人親眼目睹,縱火的人是四皇子本人,還能有假?難道你是說皇上和眾位大人眼楮都花了?看錯了人?醉酒之人,酒後失德,酒醒後哪還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就算辯白,也逃不脫他縱火的事實。」左相義憤填膺地陳詞。
右相皺眉,剛要反駁。
皇帝忽然一拍金椅扶手,怒道,「都別說了!四皇子德行虧空,枉為朕昔日帶在身邊教導。今日起,貶四皇子為庶民,流放漠北,不得詔令,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吾皇萬歲!」
左相帶領群臣俯首跪地高呼。
右相閉上了眼楮,蒼老的面容下隱隱透出一絲無奈。
聖旨一下,再無回旋余地,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子今生完了!
庶民是什麼人?
那是底層最低下的販夫走卒。
漠北是什麼地兒?
那是距離京城兩千裡地外的蠻荒苦寒蟲獸橫生之地。
大殿內一時沉寂無聲。
「皇上,皇后娘娘請旨上殿!」一名內侍高喊一聲。
群臣一驚,齊齊抬頭。
「她來做什麼?讓她回去!」皇帝一怔,惱怒地揮袖。
「皇上,臣妾前來請旨!」內侍還沒來得急攔,一身大紅正裝的皇后疾步闖進了大殿。
「胡鬧!」皇帝見皇后不顧攔阻闖了進來,怒斥了一句。
群臣屏息,無一人言語,哪怕是剛正不阿的言官此時也沒人站出來職責皇后。
皇后面色冷然地掃了群臣一眼,目光從右相身上轉到左相身上,定了片刻,端端正正地跪在大殿中,清聲道,「臣妾教子無方,使其釀成大錯,臣妾求皇上將臣妾賜死!」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皇帝臉色頓時變了數變,忽然騰地起身,怒道,「你是四皇子生母,朕是他生父,你這般上殿要朕賜死你,是不是也要朕自殺?畢竟朕也教子無方!」
「皇上萬萬不可!皇上息怒!」群臣駭然,齊齊惶恐。
皇后聞言眼眶頓時濕了,大聲道,「人無完人,何人無錯?就是左相昔日裡還有自家兒子打死人的事情出現,那時候只不過從輕處理了!這滿殿文武,何人敢保證自家子息從小到大從無錯處?我兒雖然酒後忘形燒了宮殿,但是無一人傷亡。皇上要重罰,臣妾無話可說,將鈺兒貶為庶民,臣妾也認了,只能怪他年少任性,多喝了酒水以致失態。可是為何還要流放漠北那荒無人煙的苦寒之地?這和殺了他有何區別?皇上,臣妾就這一個兒子啊!」
「秦鈺是朕和你的嫡子,焉能同尋常人家的孩子一樣?別人家的孩子能犯錯?朕的兒子犯了錯就是誅心,誅朕的心,誅列祖列宗的心!」皇帝面容威嚴,聲音嚴酷,「朕金口以開,如何更改?朕今日念在你愛子的份上,不糾察你闖上金殿的罪過,你下去吧!」
「皇上!」皇后面色一灰。
「來人,扶皇后回宮!」皇帝不容皇后再說,對左右揮手。
立即有內侍走向皇后,要扶她下去。
皇后騰地站起身,伸手拔掉頭上的九尾鳳釵,對準自己的脖頸,凜然絕望地看著皇帝,「皇上今日若不收回聖命,臣妾就死在這金殿上!反正臣妾的兒子去漠北也是死路一條,免得到時候白發人送黑發人,臣妾不如就先死謝罪!」
「你……」皇上臉色頓時青紫。
內侍惶恐地退後了兩步。
大殿內的氣氛霎時僵持不下。
「皇上,臣以為這般將四皇子貶為庶民流放漠北嚴懲,雖然可儆效尤,但是處罰甚重。其他皇子和宗室子息恐怕從此以後會束縛性情,畏首畏尾,再不敢出格一步。時間一長,恐怕人人都成了禮教下了人偶,南秦再無破格出新的人才,江山後代恐怕岌岌可危。」右相躬身出列。
皇帝聞言面色稍霽,緩緩坐下身,看著右相,「依你之言,朕這金口之言合該作廢?」
「皇上萬萬不可,金口玉言如何能作廢?」左相立即反駁。
皇帝臉色一沉。
「雖然處罰甚重,但是火燒宮闈險些造成皇宮傾覆的後果來說,也應得此罪。既然皇上金口以開,斷無更改的道理。」右相看了一眼左相,掃見皇后將簪子推進了一寸,他話音一轉,「不過臣有個建議,既然是流放漠北,不如就將四皇子送去無名山。」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天下流傳著兩句話,「天上富貴地,人間鬼門關。」
天上富貴地說的是南秦京城的富貴街,而人間鬼門關說的就是漠北的無名山。
南秦京城的富貴街自然不必說,天子腳下,各大高門府邸相連,繁華可見一斑。
而漠北的無名山正好相反,是皇室培養暗衛的起源地。暗人們被選入無名山,有三條路可走。一條就是無才無能在訓練中被同伴殺死;一條是經過較量廝殺,成為合格的皇室護衛;一條是沒有本事殺人,但別人也殺不了,只能留下來守護無名山,終身不得出山門。
這三條,無論是哪一條,都說明無名山不是個好選擇。
說無名山是被白骨堆積而成的白骨山亦不為過。
提起無名山,人人都脊背發涼。
右相提出無名山,連上首皇帝的身子都震了震,半響無言。
「皇上,臣以為,將四皇子送去無名山。若四皇子能被矯正性情,闖過無名山的九堂煉獄,可見天將降大任于斯,今日罪過,皇上可既往不咎。若四皇子不能闖出無名山,那麼就是無能,將來也必定不堪大用。皇上和皇后也便不用再為其憂心。」右相等了片刻,見無人開口,再度說道。
皇帝聞言看向皇后,沉聲問,「皇后,你覺得右相所言如何?」
皇后心神一凜,握著簪子的手顫了顫,同樣是漠北,流放漠北的話,她的兒子一定到不了漠北就被人暗中殺了。但是若送到無名山,有皇上派出的人沿途護送,無人敢下黑手。若是僥幸,她還能得回兒子。這是一線生機,她必須抓住。這樣一想,她猛地扔了簪子,「臣妾同意右相所言。」
「左相?眾位愛卿?你們以為右相所言如何?」皇帝面色看不出什麼情緒。
「臣以為右相所言可為。」左相看了右相一眼,出言附和。
眾人自然無人反對。
「那就這麼定了!今日起,派人護送四皇子至漠北無名山。若他能憑本事過了九堂地獄,闖出無名山,朕恢復他宗籍,他還是朕的四皇子。若是他闖不出來,只能是咎由自取。」皇帝一錘定音。
群臣俯首,高呼皇帝聖明。
散朝後,酒醉未醒的四皇子當即被皇帝派了一隊五千人的護衛隊送往漠北無名山。
皇后回了鳳鸞宮後便吐了血,臥床不起。皇帝一直喜愛四皇子,當日也病倒在榻。
太醫院頓時人仰馬翻。
京中一時間陰雲密布。
英親王府的落梅居裡,一個人聽罷朝堂最終的處罰結果後訝異地脫口道,「李老兒竟然建議皇上將秦鈺送去了無名山?那不是忠勇侯府家的那個小丫頭去的地兒嗎?」
他此言一出,又一個人訝異地出聲,「忠勇侯府的小姐何時去了漠北?」
先出口那人無言了片刻,咳了一聲道,「哦,我說錯了,是忠勇侯夫人的娘家兄長在漠北戍邊。我前些日子听說一直養在深閨裡的柔弱小姐想去漠北看她舅舅,人還沒走,就得了傷寒,弱得跟個病秧子似的,她能去哪裡?」
那人聞言釋然道,「哎,說起來許多日子不見子歸兄了,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沒有?真是奇怪了,子歸兄和他妹妹這一支嫡親時常纏綿病榻,相反,旁支族親子弟姐妹卻一個個生龍活虎。忠勇侯府嫡系一支的風水莫不是有問題?」
風水有問題?早先說話那人嗤笑一聲,撇撇嘴,不以為然。
同一時間,忠勇侯府飛進了一只鷹,那只鷹在侯府盤旋了一圈,進了芝蘭苑。
芝蘭苑的窗子開著,裡面傳出一老一少的說話聲,不時地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那只鷹悄無聲息地飛進了窗子裡,落在了裡側床榻上半躺著的人肩上,那人見到這只鷹咳嗽聲霎時止了,連忙取下它腿上的信箋打開。
坐在屋中的老者看著信箋立即問,「信上寫了什麼?」
那人看著信箋,先是一喜,隨即一憂,片刻後,面色平靜地道,「妹妹說她兩個月後回京。」
「回京?八年了,她終於……能回來了?」老者面色激動起來,「她還說了什麼?」
那人默了片刻,「妹妹說她月前動手毀了無名山,從今以後世上再沒有無名山了。」
「什麼?」老者騰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顫微著身子道,「那可是皇室的……她怎麼能夠毀了無名山?她……她怎麼敢?」
「妹妹口中從無虛言。」那人將信箋遞給老者。
老者接過信箋看罷,眼前一黑,一頭栽到了地上,昏死了過去。
太醫院的太醫從皇上、皇后那裡分了一批前來忠勇侯府,一時間,太醫緊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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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一輛馬車頂著大片飄落的雪花進了京城。
這輛馬車剛出現在城門口,便吸引了人們的目光。原因不是這輛馬車金雕玉刻,而是裝了滿滿一車琳瑯滿目奇形怪狀的貨物。貨物並沒刻意包裹,而是用麻繩纏了,散亂地堆在車廂裡,高高的一摞,將馬車的後車沿幾乎都壓彎了。
馬車走過,留下深深一道車轍的印痕。
車前坐著一個小廝模樣打扮的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穿著棉襖,帶著氈帽,臉龐被風雪吹得黑裡透紅,幾乎看不出模樣。被人們瞧著,也不露怯,徑直趕著車過街,向忠勇侯府而去。
馬車走到京城最有名的宴府樓門口,那小廝吸了吸鼻子,向裡面看了一眼,並未停車。
這時,一個肉包子忽然從裡面扔了出來,滾了幾滾,鑽到了車底下。緊接著一條大黑狗追著肉包子跑了出來,也鑽到了車下。
只聽“吱嗷”的一聲狗叫,前面拉車的馬打滑,頓時臥倒在地,馬車發出“恍噹”數聲響動,向一側傾倒。那小廝措手不及,慌亂中被摔下了馬車,滾落到了雪地上。
變故發生不過瞬間,街上一直注意這輛馬車的行人都不由發出唏噓聲。
樓外的動靜自然驚動了樓裡的人,宴府樓裡的掌櫃和小伙計都匆忙跑了出來。
哎呦,壞了,崢二公子的狗被軋死了!”打頭的一個小伙計驚駭地道。
這可怎麼了得?快去告訴二公子!”掌櫃的走出來,看到門口的情形,臉刷地一白。
二公子對這狗好極,今日死在咱們這,可要遭殃了。”又一個小伙計哆嗦地道。
……
一時間,門口聚了一群人,七嘴八舌,說的全是崢二公子的狗。
謝芳華躺在地上待了半響,也沒人上前過問她一句,心中惱恨。這裡還有個大活人呢!怎麼就沒人看到上來問一聲她死沒死?
感情這年節狗比人金貴!
果然多年不回京城,她都有些不適應了!崢二公子是哪個紈褲子弟?人人懼怕?
報信的很快去了,不多時,從宴府樓裡走出幾個男子。
其中一人當先,年約十六七歲,後面跟著的幾個人與他差不多年紀,人人均穿著織錦雲緞。剛一出來,便讓四周眾人覺得貴氣逼人,連天邊的太陽似乎也明亮了幾分。
謝芳華靜靜地躺在地上,眯著眼楮看著出來的人。
真是我的狗被這車軋死了?”當先一人走到車旁,臉上神色猶疑難辨。
回二公子,真的是您的狗!”掌櫃的硬著頭皮上前。
這是誰家的馬車?”那人挑眉。
掌櫃的似乎這才想起惹禍的車主,四下看了一眼,立即對不遠處雪地上一指,“就是那個人,他趕的車!”
哦?”那人眼楮眯了眯,目光落在遠處被摔下馬車一動不動的小廝身上,只見他臉上身上都是雪,幾乎成了個雪人。他目光定了片刻,抬步向那處走去。
掌櫃的立即提著心跟在他身後。
走,我們也過去!看看是誰家的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膽敢軋死秦錚兄的狗。”其中一人說了幾句,幾個人連連附和,也尾隨著走向那小廝。
原來是英親王府的二公子秦錚!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等著人走到近前。
不多時,一雙精致的厚底靴子停在她身邊一步處,靴邊縫制著上等的白貂絨毛,靴子正中面上瓖嵌了一顆東珠。除了靴底,旁處滴雪未粘。
只一雙靴子,便能看出這個人生活之奢侈,富貴得天怒人怨。
死了?”秦錚看到人,忽然揚了揚聲。
你才死了!你們全家都死了!謝芳華恨不得將他祖宗八輩都罵個狗血淋頭。
回二公子,這小廝的手剛剛還動彈了一下,應該沒死。”掌櫃的一雙巨眼。
原來沒死!”秦錚的聲音似乎有些扼腕。
掌櫃的面色一變,腿有些發軟,“二……二公子,這該如何處置他?”
既然沒死,就將他叫醒,問問誰家的奴才不長眼楮傷我的狗。我好上門去找他家的主人索賠。”秦錚不咸不淡地道。
掌櫃的頷首,還沒上前,秦錚身後忽然竄上前一個人,抬腳踢了踢謝芳華,口氣極不好,“喂,你沒死就說句話。你是誰家的僕從?”
謝芳華隨著那人腳踢動了動身子,悠悠醒轉,緩緩睜開了眼楮。
咦?這小廝黑不拉幾的,卻長了一雙好眼楮。”那人頓時訝異。
秦錚聞言瞥了那人一眼,冷冷道,“燕亭,你要喜歡,不如問明了誰家的奴才討回府去,不就是雙眼楮嗎?憑你永康侯府的地位,喜歡就挖了它放在手裡把玩,也沒人說什麼。”
燕亭聞言頓時驚嚇地倒退了數步,臉色怪異地瞪著秦錚,“我可沒得罪你,你的嘴不用這麼毒吧?你明明知道如今京中不好混,勛貴們更不好混,多少人等著糾永康侯府的錯呢,我若是因為喜歡誰的眼楮就挖來玩,御史台那幫子老固執不彈劾死我才怪。”
所以,我是提醒你,再好的眼楮,長在一個奴才的身上也是浪費。”秦錚道。
燕亭本來想看看誰家的下人這麼膽子大敢軋死秦錚的寶貝狗,如今聞言,頓時對那小廝沒了興趣,擺擺手,“你快些問,我們席面剛開,還沒吃兩口酒就跑了下來,你問完了,我們回去接著吃。”
接著吃?”秦錚冷笑一聲,“我死了狗,如今還能吃得下?”
燕亭一噎,見他臉色驟冷,不禁寒了寒,不再言聲。
你是誰家的奴才?還不快說!”掌櫃的深恐自己被殃及,頓時質問謝芳華。
謝芳華有氣無力地道,“忠勇侯府的!”
子歸兄府裡的?”燕亭一怔。
你真的是子歸兄府裡的下人?你這般是從哪裡來?”燕亭身後一人上前詢問。
不是,小的從漠北軍中來,奉我家老爺之命,給忠勇侯府送年貨。”謝芳華艱難地坐起身,忍著疼痛從懷裡拿出一塊令牌,遞出來給在場的人看。
那人接過令牌,看了一眼,遞給秦錚,為難地道,“忠勇侯夫人的娘家兄長是鎮守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既然是武衛將軍的僕從,那麼也算是忠勇侯府的人了。我們與子歸兄交好,你能好意思上門找他賠償一只狗嗎?”
眾人聞言頓時對這不打眼的小廝多看幾眼,沒想到這小廝的來頭還挺大,都看向秦錚。
秦錚盯著令牌看了片刻,又看向掙扎著站起來的謝芳華,眸光動了動,緩緩道,“既然是給子歸兄府送年貨的人,如今這般情形,他一個人是沒法去忠勇侯府了。”話落,對身後眾人道,“我們都多日沒見子歸兄了,不如就順便去一趟忠勇侯府,將這小廝和年貨幫他送回府裡。”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附和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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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白貂絨毛靴子踩在剛掃過的地上,落下淺淺一排腳印。
秦錚進了後院,那兩個打掃院落的婢女才醒過神來,慌張地追上去攔人。
這時,謝墨含已經從後院的海棠亭走了出來。
那兩名婢女見到謝墨含,噗通一聲,齊齊跪在地上,白著臉惶恐地請罪,世子恕罪,奴婢二人沒攔住人。
稍後去大管家那裡各領十板子。謝墨含抖了抖身上的雪,淡淡地道。
那兩名婢女連忙應是,起身站在一旁。
子歸兄府裡的規矩好生嚴厲。燕亭隨後跟來,打量了謝墨含一眼,笑著說道。
這裡是吾妹的院子,在這裡侍候的人容不得出半點兒錯,規矩自然該嚴一些。謝墨含掃了眾人一眼,目光攸地落在最後方垂著頭的小廝身上。
子歸兄是不是看這小廝面生?燕亭乾笑了一聲,上前拍拍謝墨含的肩膀,對他道,這小廝是從漠北戍邊的軍中來京城給你的府裡送年貨的。可是剛進城,就闖下大禍了!馬車軋死了秦錚兄的寶貝狗。
謝墨含聞言面色一動,眉峰緊了緊。
他的狗可是已逝德慈太后賜的,誰也不敢惹,他大哥見了都躲得遠遠的。不想今日卻是死在了這個不打眼的小廝手裡。你可要好好想想拿什麼賠償給秦錚兄,才能讓他消氣。燕亭兩句話便說清楚了前因後果。
謝墨含點點頭,臉色有些難看,轉頭看向秦錚。
秦錚臉上情緒難測,並沒開口。
謝墨含又看向那小廝,平靜地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誰?從哪裡來?做什麼?為何軋死了崢二公子的狗,將事情經過仔細說一遍,不得有半絲欺瞞。
謝芳華點點頭,低垂著頭不抬起,一五一十地道,小的叫王銀,從漠北邊境來。這一路都很是平坦,偏偏進了京城後,路過宴府樓,一個肉包子和一個狗先後地跑到了我的車下,我來不及躲閃,馬倒車翻,就軋死了那狗。
這麼說倒是那肉包子和狗不長眼楮往你車底下鑽了?秦錚聞言挑眉。
謝芳華垂著頭不答話。
謝墨含眉頭緊皺,沉吟半晌,對秦錚道,雖然是一樁意外,但這小廝也要擔關係。忠勇侯府自然不能當做事情沒發生。秦錚兄,你我交好一場,你看如何賠償?雖然得不回德慈太后賜你的狗,但是你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自然不說二話。
這個說法好,子歸兄都開口了,秦錚兄就要求進海棠亭看海棠吧!我們也趁機沾沾光。燕亭立即興奮地道。
難道你覺得我的狗就只值我賞一眼海棠亭的海棠?秦錚冷眼看著他。
燕亭咳嗽了一聲,摸了摸腦袋,莫名地道,秦錚兄,你雖然死了狗,可不是我軋死的,你今日怎麼處處看我不對?我真的沒得罪你的地方吧?
你今日的話太多了!秦錚轉開頭。
燕亭聳聳肩,攤攤手,好吧,他今日再不說話了,免得惹了這位爺,狗帳算在他身上。
海棠亭的海棠不值一提,自然不及秦錚兄的狗。秦錚兄想要什麼,直接說吧。謝墨含說話間,偏過頭,拿出帕子,捂著嘴低低咳嗽了兩聲。
秦錚忽然笑了,隨手一指謝芳華,漫不經心地道,雖然子歸兄話如此說,但我可不能真拿狗訛你什麼。既然是這個小廝不小心軋死了我的狗,就將他賠給了我吧!
謝芳華身子一僵,頓時咬牙切齒,秦錚他可真敢要!
謝墨含身子亦是一僵,不過很快就恢復常態,按理說秦錚兄這個要求不意外,子歸理應答應。但是這小廝畢竟不是忠勇侯府的人,恐怕要漠北戍邊的舅舅答應才行。
那你就修書一封給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就說這個人我要了。秦錚道。
謝墨含頓時猶豫。
子歸兄還猶豫什麼?不就是一個小廝嗎?忠勇侯府和漠北的武衛將軍親如一家。難道軋死了英親王府二公子的狗,賠償一個小廝,武衛將軍還不答應?程公子出聲勸說。
不錯!宋公子附和。
謝芳華感覺額頭的青筋跳了跳,若她真是一個小廝,那自然被秦錚要了沒什麼,但是她是謝芳華,忠勇侯府的小姐,謝墨含的妹妹,這海棠苑的主人。怎麼能隨手給了秦錚當做賠狗的補償?
看來子歸兄不樂意!秦錚看著謝墨含。
謝墨含揉揉了額頭,一時間份外頭疼。
謝芳華知道哥哥是認出了她,此時犯難了。她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別說崢二公子要小的去您身邊侍候,就是要小的命,小的也應該賠償。但是小的不是武衛將軍府的小廝,而是隸屬漠北軍營。小的在軍中是有正規編制的。此次不止來給忠勇侯府送年貨,還帶了任務,要覲見皇上的。
幾人聞言齊齊一怔。
秦錚揚了揚眉。
謝墨含暗暗鬆了一口氣,看著秦錚道,秦錚兄,軍中編制的人我可沒權利給你。
那就記債好了,記著你欠了我一筆債。不是小債,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能還得起的債。秦錚大手一揮,算是將這一頁接過去了。
謝墨含苦笑,只能答應,好,今日忠勇侯府欠了秦錚兄一筆大債,秦錚兄什麼時候想到了賠償的價值,什麼時候開口,只要能做到,一定賠。
秦錚勾了勾嘴角,對燕亭等四人道,你們作證。
我們作證。燕亭、李大公子、程公子、宋公子四人齊齊點頭。
謝墨含捂著帕子又咳嗽了幾聲,永康侯府的小侯爺燕亭,右丞相府的公子李沐清,戶部尚書府的公子程銘,禮部尚書府的公子宋方。都是新一輩首屈一指的人物,有他們作證,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可是我們都到這裡來了,子歸兄,你真忍心將我們拒之門外,不讓我們看一眼海棠?燕亭心心念念看海棠,見秦錚沒多大興趣,他深恐白來一趟。
謝墨含嘆息一聲,無奈地道,你們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我又怎麼好意思拒之門外?話落,見燕亭一喜,他對那兩個婢女吩咐,你們回房去告訴妹妹,讓她別出房門。就說哥哥的朋友前來觀賞海棠。
是!那兩名婢女立即扭頭回了前院。
侍書,你帶著王銀去見爺爺,既然是漠北軍營來的,身負任務,要覲見皇上,得先讓爺爺過過目,了解一些情況。謝墨含對自己身後跟著的貼身小廝吩咐。
是,世子!侍書頷首,看了謝芳華一眼,頭前帶路。
謝芳華得了解放,跟在侍書身後離開。
謝墨含見妹妹走了,邀請秦錚、燕亭等人入海棠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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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福堂裡湯藥味濃郁。
謝芳華隨著侍書進了榮福堂,聞到濃郁的藥味不由皺了皺眉。
侍書腳步頓了一下,微微偏頭低聲解釋,自從兩個月前世子收到小姐的信箋,恰巧老侯爺當時也在世子處,看到了信箋,從此後便病了。
謝芳華恍然,原來她爺爺是被她的信給嚇病了。
侍書,你不在海棠亭侍候世子?怎麼跑來了這裡?這個人是……一個年約四十,做廚娘打扮的女子從裡屋走出來,看到侍書和他身後黑不拉幾的小廝不由疑惑。
侍書左右看了一眼,見院落裡無人,小聲地開口,福嬸,這位是……
噢,我知道了,聽前院的人說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派人給咱們府送年貨了。來人是個小廝。莫就是他?福嬸截住侍書的話。
侍書一噎,有些為難地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笑了笑,上前一步,恭敬地道,正是!
老侯爺剛剛還讓我去前院將人找來,他要問話,你正巧便來了。福嬸一笑,伸手挑開簾子,對裡面笑盈盈地道,老侯爺,您要見的人來了。
讓他進來!裡面傳出蒼老的聲音。
福嬸示意謝芳華進屋。
謝芳華理了理衣襟,抬步進了房門。
屋中光線昏暗,湯藥味撲鼻。謝芳華被薰得頭有些暈,掏出娟帕捂住口鼻,房間依舊是她離開時的陳設,裡側的床榻上躺著個骨瘦如柴的老頭,若不是那威嚴的眉眼,她都幾乎認不出來這是她八年前離開時那個虎步生風滿面生光的爺爺。
果然歲月催人老啊!
跪下!忠勇侯怒喝一聲。
謝芳華暗吸了一口氣,這個老頭還跟以前一樣不討喜。她不理會他,而是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清新的空氣頓時吹進來,散去了幾分刺鼻的藥氣。她回轉身,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床上的老者。
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忠勇侯滿面怒意。
謝芳華嘆息一聲,挽起袖子,露出兩只手臂,然後,又彎身挽起褲腿,露出兩截膝蓋,然後站在光線比較好的地方。
兩臂的小肘處擦破了皮,兩腿的膝蓋血污一片,比兩臂嚴重。
忠勇侯本來半仰著的身子騰地坐直了,眉頭猛地皺緊,怎麼弄的?
謝芳華放下袖子,落下褲腿,走到一旁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了椅子上,將在宴府樓門前發生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說罷,對忠勇侯委屈地道,不是孫女不孝,不想給您叩頭,實在是如今不能再折磨這膝蓋了,若是弄不好,沒準這兩條腿要廢掉。
忠勇侯聞言大怒,那你還磨蹭什麼?還不快請太醫?
我如今這副樣子,如何能請太醫?暴露了身份總歸不好。謝芳華道。
忠勇侯頓時橫眉怒目,你離開這八年,如今才知道暴露了身份不好?
謝芳華頓時笑了,一別八年,她的爺爺還是她的爺爺,她的哥哥還是她的哥哥,一切還在。她心裡驀然輕鬆了幾分,不想再讓他擔心,爺爺放心,我懂些醫術,包紮之事不難,稍後我們說完話,我簡單包紮一番就好。
忠勇侯聞言面色稍霽,但口氣依然有些硬,別拿身體不當回事兒!你總歸是女兒家,將來要嫁人的,留下傷疤怎麼辦?話落,對外面道,福嬸,將我的藥箱取來。
福嬸在外面應了一聲,轉眼拿了藥箱走了進來。
忠勇侯示意她遞給謝芳華。
福嬸將藥箱遞給謝芳華,打量她一眼,忽然笑了,悄聲道,小姐剛才一進來,奴婢就覺得是您,但是不敢亂認。八年了,老侯爺和世子日日擔心您,如今您回來就好了。
這些年辛苦福嬸照顧爺爺了。謝芳華笑了笑。
福嬸面色柔和,連連搖頭,抹著眼楮笑著走了出去。
謝芳華打開藥箱為自己包紮,她的手法熟練,像是這樣包紮的動作做了沒有千次也有百次一樣。不多時,便包紮好了。
忠勇侯全程看在眼裡,心裡的怒火忽然就泄了,待她包紮完後,語氣也緩和很多,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吃了很多苦吧?
沒什麼?爺爺您知道,當年我混進了選拔皇室隱衛的隊伍裡,便被帶去了無名山。無名山裡面到底如何,不用我說,爺爺也該知道幾分,無非是狠者出頭,強者出彩,弱肉強食。不想死,就只能拼命學東西,拼命比別人厲害。然後拔得頭籌,就無人敢惹了。混著混著也就過來了,沒有太苦。謝芳華雲淡風輕地道。
你是我侯府的小姐,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偏偏去受那份苦!忠勇侯挖了她一眼。
謝芳華彈了彈茶盞的杯壁,漫不經心地道,爺爺可還記得我父母是如何死的?哥哥是如何落下了一身毛病?
忠勇侯身子一僵,自然沒忘。
那就是了!謝芳華淡淡道,您是忠勇侯,哥哥是世子,都沒辦法悄無聲息離開京城。有些事情只能我來做。咱們忠勇侯嫡系這一脈,也就僅餘哥哥和我了。我不能讓忠勇侯府有朝一日消亡。
忠勇侯頓時沉默下來。
謝芳華不再說話,屋中氣氛有些冷寂。
許久,忠勇侯喟嘆一聲,難為你那時才七歲,就看清了局勢,忠勇侯府若是不能穩於這一代,便會沒落下去。旁支族親只知道日日爭奪家產,鬥個你死我活,卻看不見高門大院外面的危險,以為生來我們忠勇侯府就是尊貴的。可憐幾百年的世家,這一代卻堪堪出不來個自立自強的男兒,偏偏需要一個女孩子去外面受苦以求將來穩住家業。
哥哥比我聰穎,不過是被身體所累而已。我沒有爺爺說的這麼崇高,只不過是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罷了。謝芳華笑了一聲,放下茶盞,為我自己而已。
忠勇侯一噎,瞪了謝芳華半晌,驀然笑了,有些驕傲,為這份家業也好,為你自己也罷,你總歸是姓謝,我的孫女!
謝芳華這些年在無名山被養成了一個毛病,那就是能見得人受苦,見不得人得意。他看著忠勇侯驕傲的臉道,明日爺爺陪我進一趟宮吧!
你剛回來,進宮做什麼?忠勇侯果然收起了笑意。
謝芳華從懷裡拿出一封密函,抖了抖,解釋道,我的身份如今是漠北軍營的王銀,奉武衛將軍之命,明裡是來給忠勇侯府送年貨,暗中實則是躲過驛站兵部排查,進宮覲見皇上,直達天聽,呈給皇上一份密函。
什麼密函?忠勇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謝芳華笑容淡淡,實話實說,無名山被天雷給毀了,山體崩塌,宮闕付之一旦。無名山在漠北,自然是戍邊的武衛將軍先發現了,這是天大的事兒,武衛將軍不敢大肆宣揚,只能呈上密函,請皇上示下了。
忠勇侯聞言騰地站起來,伸手指著謝芳華,顫抖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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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福堂裡湯藥味濃郁。
謝芳華隨著侍書進了榮福堂,聞到濃郁的藥味不由皺了皺眉。
侍書腳步頓了一下,微微偏頭低聲解釋,自從兩個月前世子收到小姐的信箋,恰巧老侯爺當時也在世子處,看到了信箋,從此後便病了。
謝芳華恍然,原來她爺爺是被她的信給嚇病了。
侍書,你不在海棠亭侍候世子?怎麼跑來了這裡?這個人是……一個年約四十,做廚娘打扮的女子從裡屋走出來,看到侍書和他身後黑不拉幾的小廝不由疑惑。
侍書左右看了一眼,見院落裡無人,小聲地開口,福嬸,這位是……
噢,我知道了,聽前院的人說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派人給咱們府送年貨了。來人是個小廝。莫就是他?福嬸截住侍書的話。
侍書一噎,有些為難地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笑了笑,上前一步,恭敬地道,正是!
老侯爺剛剛還讓我去前院將人找來,他要問話,你正巧便來了。福嬸一笑,伸手挑開簾子,對裡面笑盈盈地道,老侯爺,您要見的人來了。
讓他進來!裡面傳出蒼老的聲音。
福嬸示意謝芳華進屋。
謝芳華理了理衣襟,抬步進了房門。
屋中光線昏暗,湯藥味撲鼻。謝芳華被薰得頭有些暈,掏出娟帕捂住口鼻,房間依舊是她離開時的陳設,裡側的床榻上躺著個骨瘦如柴的老頭,若不是那威嚴的眉眼,她都幾乎認不出來這是她八年前離開時那個虎步生風滿面生光的爺爺。
果然歲月催人老啊!
跪下!忠勇侯怒喝一聲。
謝芳華暗吸了一口氣,這個老頭還跟以前一樣不討喜。她不理會他,而是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清新的空氣頓時吹進來,散去了幾分刺鼻的藥氣。她回轉身,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床上的老者。
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忠勇侯滿面怒意。
謝芳華嘆息一聲,挽起袖子,露出兩只手臂,然後,又彎身挽起褲腿,露出兩截膝蓋,然後站在光線比較好的地方。
兩臂的小肘處擦破了皮,兩腿的膝蓋血污一片,比兩臂嚴重。
忠勇侯本來半仰著的身子騰地坐直了,眉頭猛地皺緊,怎麼弄的?
謝芳華放下袖子,落下褲腿,走到一旁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了椅子上,將在宴府樓門前發生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說罷,對忠勇侯委屈地道,不是孫女不孝,不想給您叩頭,實在是如今不能再折磨這膝蓋了,若是弄不好,沒準這兩條腿要廢掉。
忠勇侯聞言大怒,那你還磨蹭什麼?還不快請太醫?
我如今這副樣子,如何能請太醫?暴露了身份總歸不好。謝芳華道。
忠勇侯頓時橫眉怒目,你離開這八年,如今才知道暴露了身份不好?
謝芳華頓時笑了,一別八年,她的爺爺還是她的爺爺,她的哥哥還是她的哥哥,一切還在。她心裡驀然輕鬆了幾分,不想再讓他擔心,爺爺放心,我懂些醫術,包紮之事不難,稍後我們說完話,我簡單包紮一番就好。
忠勇侯聞言面色稍霽,但口氣依然有些硬,別拿身體不當回事兒!你總歸是女兒家,將來要嫁人的,留下傷疤怎麼辦?話落,對外面道,福嬸,將我的藥箱取來。
福嬸在外面應了一聲,轉眼拿了藥箱走了進來。
忠勇侯示意她遞給謝芳華。
福嬸將藥箱遞給謝芳華,打量她一眼,忽然笑了,悄聲道,小姐剛才一進來,奴婢就覺得是您,但是不敢亂認。八年了,老侯爺和世子日日擔心您,如今您回來就好了。
這些年辛苦福嬸照顧爺爺了。謝芳華笑了笑。
福嬸面色柔和,連連搖頭,抹著眼楮笑著走了出去。
謝芳華打開藥箱為自己包紮,她的手法熟練,像是這樣包紮的動作做了沒有千次也有百次一樣。不多時,便包紮好了。
忠勇侯全程看在眼裡,心裡的怒火忽然就泄了,待她包紮完後,語氣也緩和很多,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吃了很多苦吧?
沒什麼?爺爺您知道,當年我混進了選拔皇室隱衛的隊伍裡,便被帶去了無名山。無名山裡面到底如何,不用我說,爺爺也該知道幾分,無非是狠者出頭,強者出彩,弱肉強食。不想死,就只能拼命學東西,拼命比別人厲害。然後拔得頭籌,就無人敢惹了。混著混著也就過來了,沒有太苦。謝芳華雲淡風輕地道。
你是我侯府的小姐,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偏偏去受那份苦!忠勇侯挖了她一眼。
謝芳華彈了彈茶盞的杯壁,漫不經心地道,爺爺可還記得我父母是如何死的?哥哥是如何落下了一身毛病?
忠勇侯身子一僵,自然沒忘。
那就是了!謝芳華淡淡道,您是忠勇侯,哥哥是世子,都沒辦法悄無聲息離開京城。有些事情只能我來做。咱們忠勇侯嫡系這一脈,也就僅餘哥哥和我了。我不能讓忠勇侯府有朝一日消亡。
忠勇侯頓時沉默下來。
謝芳華不再說話,屋中氣氛有些冷寂。
許久,忠勇侯喟嘆一聲,難為你那時才七歲,就看清了局勢,忠勇侯府若是不能穩於這一代,便會沒落下去。旁支族親只知道日日爭奪家產,鬥個你死我活,卻看不見高門大院外面的危險,以為生來我們忠勇侯府就是尊貴的。可憐幾百年的世家,這一代卻堪堪出不來個自立自強的男兒,偏偏需要一個女孩子去外面受苦以求將來穩住家業。
哥哥比我聰穎,不過是被身體所累而已。我沒有爺爺說的這麼崇高,只不過是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罷了。謝芳華笑了一聲,放下茶盞,為我自己而已。
忠勇侯一噎,瞪了謝芳華半晌,驀然笑了,有些驕傲,為這份家業也好,為你自己也罷,你總歸是姓謝,我的孫女!
謝芳華這些年在無名山被養成了一個毛病,那就是能見得人受苦,見不得人得意。他看著忠勇侯驕傲的臉道,明日爺爺陪我進一趟宮吧!
你剛回來,進宮做什麼?忠勇侯果然收起了笑意。
謝芳華從懷裡拿出一封密函,抖了抖,解釋道,我的身份如今是漠北軍營的王銀,奉武衛將軍之命,明裡是來給忠勇侯府送年貨,暗中實則是躲過驛站兵部排查,進宮覲見皇上,直達天聽,呈給皇上一份密函。
什麼密函?忠勇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謝芳華笑容淡淡,實話實說,無名山被天雷給毀了,山體崩塌,宮闕付之一旦。無名山在漠北,自然是戍邊的武衛將軍先發現了,這是天大的事兒,武衛將軍不敢大肆宣揚,只能呈上密函,請皇上示下了。
忠勇侯聞言騰地站起來,伸手指著謝芳華,顫抖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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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芳華從榮福堂出來,天已經黑了。
侍書站在門口等著她,恭敬地低聲道,崢二公子和燕小侯爺等人都離去了,世子命人做了您最愛吃的菜,在芝蘭苑等著您呢。
謝芳華點點頭,嘟囔道,爺爺最是小氣,連一頓飯也舍不得給我,還是哥哥疼我。
侍書回頭看了一眼,剛剛他站得遠,但也能聽得老侯爺大口喘氣聲,顯然是又氣著了。沒打罰小姐就不錯了,怎麼還有心情留他吃飯?
二人來到芝蘭苑,謝墨含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了,晚風甚是清冷,他只穿著輕裘,並未披斗篷。看起來身形雖然頸長,但有些孱弱。
謝芳華想著今日所見的這些公子哥裡,他哥哥算個徹頭徹尾的病秧子。就連那秦錚看著雖然瘦,但絕對不是弱,那個人和他哥哥身量差不多,卻是比他哥哥精神多了。
果然從古到今都是惡人比較頑強。
妹妹!謝墨含上前一步,聲音有些壓抑的克制。
哥哥!謝芳華笑著溫暖地喊了一聲。
謝墨含想要伸手抱她,才想起如今已經不是小時候,這個妹妹如今十五歲了,比一般少女身量高些,已經過了及笄的年紀,算是大姑娘了。他即便是哥哥,也不能無禮。悵然片刻,收回手,摸了摸她的頭。
謝芳華握住謝墨含的手,拉著他向屋子裡走去。
兄妹二人進了屋,侍書關上房門,退在門外守著。
謝墨含將謝芳華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又拉著她詢問了這些年情況,謝芳華簡單說了,謝墨含看著她雲淡風輕的模樣,有些難受,謝芳華知道哥哥是覺得自己無用,才讓她去無名山受苦了,便轉移話題,問起他這些年的事情。
謝芳華七歲那年離開後,一直三年沒傳回信。謝墨含一度曾以為妹妹去了那個地獄般的地方定然熬不住活不了,傷心不已。不曾想,三年後,收到了她暗中傳回來的信。以後每半年都會收到她傳回來的信,他才漸漸踏實了。
既然能從無名山森嚴的防控中傳回信,說明她在無名山之中定然不是無能之輩了。
但是用鷹傳信,畢竟只能寫隻言片語,相互只知道安然無恙,不能多說別的。
所以,兄妹二人對於彼此這八年的生活都知之甚少,一時間有說不完的話。
謝墨含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妹妹能大明大擺地回來。更不會想到她竟然毀了無名山。無名山是什麼地方?那是地獄一般的存在,從來沒有想過它有朝一日能被毀。而毀它的人還是她的妹妹。
久別重逢,兄妹二人不知不覺敘話到深夜。
謝芳華明日既然還要以王銀的身份由忠勇侯帶著進宮覲見皇上呈上密函,便暫且不能恢復身份了。於是,當晚,謝墨含命侍書在他隔壁收拾出了廂房,她就住在了芝蘭苑。
這一晚,謝芳華睡得極好。
第二日一早,福嬸來喊謝芳華,謝芳華依然是昨日小廝打扮,不過換了一身新衣,臉色依然是黑裡透紅,走路邁的步子也大,半絲看不出女兒家的模樣。
福嬸看著她幾次欲言又止。
謝芳華心思通透,知道她擔心什麼,笑道,福嬸您不用擔心,我能從地獄一般的地方活著回來,便做得來這侯府的小姐。如今是這般行止做派,待恢復身份,便不會如此了。以前學的閨儀半絲沒忘。
福嬸聞言鬆了一口氣,連連道,那就好,如今您回來,不比以前了。以前您未及笄,這些年來老侯爺對外只說您身子骨不好,體格嬌弱,不禁風雨,怕出意外,故而養在深閨,足不出戶,每逢宮裡的宴席和各府的宴席都給您推了。外面人都猜測您是得了了不得的怪病,故而不敢見人。有人打探,老侯爺和世子瞞得嚴實,也打探不到什麼。這些年相安無事。如今您已經過了及笄的年歲,成人了。就該擇親相看了,誰家的女兒家都不能再將人捂著藏著不讓露面。否則,您以後的婚事兒怕是就不好求了。所以,您既然回來了,還是要守得閨儀,以免到時候人前出錯,惹了笑話。
謝芳華點點頭,暗暗想著議親對她來說遙遠得很,她這一生沒打算將自己嫁出去。
來到榮福堂,忠勇侯已經穿戴妥當,等著她了。
忠勇侯年歲已大,三年前從朝中退了下來,雖然不再聽朝議政,但是忠勇侯府是世襲侯爵,老侯爺依然有著隨時能覲見皇上的權利。
謝氏這一脈,流傳至今,雖然根系不比太祖高祖時龐大,但一直人丁興旺,每代嫡系都有入朝頂梁的人才,所以,穩穩當當地過了兩百多年。只是到了老侯爺這一脈時,適逢朝局動蕩,北齊邊境不太平。老侯爺掌管兵馬,坐鎮軍中,老夫人又去得早,耽誤了子息,所以,就只留下一兒一女,那一兒就是謝墨含和謝芳華的父親,偏偏在生了謝芳華半年後她父母雙雙出了事故身亡,只留下一對兒女。而那一個女兒代替先皇的大長公主遠嫁去了北齊。所以,嫡系一脈到了謝墨含這裡,竟然成了一脈單傳。
其余謝氏旁支卻日漸子嗣繁茂,比起來,嫡系一脈顯得形單影隻。
旁支一直想壯大排擠嫡系奪了爵位,而謝墨含身子又不好,時常病倒。所以,老侯爺一個人這些年頂著偌大的侯府,極不容易。
謝芳華看著忠勇侯頭髮白了大半,惆悵了片刻,垂下頭,規矩地站在他身後。
忠勇侯昨日大半宿沒睡好,愈想謝芳華的膽子愈是來氣,她親手毀了無名山也就罷了,不悄悄躲著藏著掖著,竟然還要親自將這個消息遞給皇上,果然是他老了,和這個孫女待在一起,竟然還不及她一般沉穩有氣度。輾轉反側思量再三之後,還是想不出好辦法,只能依了她進宮。
出了忠勇侯府的門,忠勇侯上了轎子。
謝芳華牽過門口的馬,踩著腳蹬子,略微一偏腿,俐落地坐在了馬上。
忠勇侯瞪了謝芳華一眼,你怎麼騎馬?
謝芳華恭敬地道,老侯爺,小的是武將,軍營裡無懦夫,小的自然不能坐轎。
忠勇侯看她一板一眼像模像樣,噎了半晌,落下轎簾子。
轎夫抬著忠勇侯走在前面,謝芳華騎馬跟在後面,一前一後向皇宮而去。
忠勇侯府坐落在皇宮外圍,距離皇宮不遠,不多時,便來到了宮門口。
忠勇侯下轎,謝芳華下馬。忠勇侯遞了宮牌,有內侍領著二人向南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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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書房門口,等候著幾名官員。
謝芳華打量了幾人一遭,一個都不認識。
前世她雖然不是養在深閨閉門不出,但是識得的無非是京中貴裔圈子裡的夫人小姐,自然不識得朝官,這一世她七歲離開京城,如今八年後剛回來,不識得也正常。
幾人見到忠勇侯今日竟然來了南書房,都不約而同地露出訝異之色,齊齊上來寒暄。
忠勇侯的地位自然不必說,家世是幾百年的勛貴,年輕時鎮守北齊邊境,數次驅逐了北齊兵馬來犯,保衛了疆土,又將唯一的女兒代替公主嫁去了北齊。所以,皇上對其甚是愛重。自從三年前他身體不大好,皇上便免了他朝議。三年來,雖然忠勇侯可以隨時覲見皇上,但是一次沒出現過,今日卻出現了,說明定然有大事兒。
一番寒暄之後,眾人都將目光看向他身後的小廝,探究意味濃郁。
忠勇侯當做沒看到眾人的眼神,圓滑地與眾人周旋。
謝芳華自從進了皇宮,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低垂著頭做恭謹狀。
不多時,南書房裡面出來一位老太監,見到忠勇侯眉開眼笑,老侯爺,聽說您今日兒來了,皇上命奴才出來迎您,這大冷的天,您趕快進去吧!
忠勇侯點點頭,跟隨老太監進了南書房。
忠勇侯前腳進去,後腳便有一位大人走到了謝芳華跟前,你是何人?怎麼看著面生?忠勇侯何時有了你這麼一個小廝,還帶來了南書房?你可知道這裡並不是誰都能來的。
謝芳華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面前之人四十多歲,圓臉,有些矮胖,五官並不出彩,但卻有一雙犀利的眼楮,剛剛聽爺爺稱呼他左相,想必就是激憤請柬逼走四皇子秦鈺的左相盧勇了。她垂下頭,恭敬地道,小的王銀,是漠北軍營的人,並不是忠勇侯府的人。
盧勇一愣,眯了眯眼楮,你是漠北軍營來的人?要見皇上?漠北有軍情了?
謝芳華看著腳尖,並不回答他的話。
盧勇眸光凌厲地盯著她,沉聲問,你怎麼不回話?
謝芳華低聲道,小的還沒見過皇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您的話。
盧勇一僵,凌厲的眸光縮了縮。既然是從漠北來的人,要覲見皇上,皇上還沒見到人,他自然不能公然逼問,否則就是打探軍情了。他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小廝在他面前竟然絲毫不膽怯慌亂,有幾分定力。不由得又將她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
哪個是王銀?皇上讓進去!早先那老太監又走了出來,掃了一圈眾人。
謝芳華走上前,對老太監恭敬地一禮,回公公,是我。
老太監上下打量了謝芳華一眼,點點頭,挑開簾子進去了,謝芳華抬步跟了進去。
南書房自然如傳言中一般富麗堂皇,書墨馨香。
正中一排書架,一張明黃的桌案,一個大約四十多歲,身穿明黃龍袍的人坐在桌前,桌子旁設了一把椅子,忠勇侯坐在那裡。在這南書房裡,能被皇帝賜坐的人,少之又少。
謝芳華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叩頭。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皇帝看著下方十四五歲的少年,威嚴地開口。
謝芳華緩緩抬起頭來。
皇帝看了謝芳華片刻,對她道,朕聽忠勇侯說你是從漠北戍邊軍營而來,有密函要呈遞給朕?
是!謝芳華低下頭。
兵部的密函向來都走驛站,八百裡加急,為何武衛將軍獨獨命你來?皇帝挑眉。
回皇上,小的也不知緣由。武衛將軍只命小的以給忠勇侯府送年貨為由順便帶一份密函進京呈現給皇上,其餘的並不知道。謝芳華搖搖頭。
皇帝點點頭,有什麼能證明你是漠北軍營的人?
謝芳華伸手去懷裡摸令牌,摸了個空,忽然想起昨日秦錚等人驗明她身份,拿了令牌,卻沒還給她,她也忘了要了。愣了片刻,放下手,低聲道,回皇上,小的昨日入城,在宴府樓門口出了些事情,令牌被英親王府的崢二公子給取走了,至今沒還回來。
哦?皇上到是意外了一下。
謝芳華只能硬著頭皮將昨日的事情經過簡單重覆了一遍。
皇帝聽罷,忽然笑罵了一聲,對一旁的忠勇侯道,這秦錚從小就是個皮猴子,一年到頭,總聽到他欺負人。五年前在京郊被一只瘋狗給咬了,回宮後便鬧著讓母后賜給他一隻比瘋狗還厲害的狗,母后疼他,便命人尋了一只狼狗給了他。從此以後,別說人橫著走,狗都橫著走了,誰也不敢惹他。如今卻不想被這王銀的車給軋死了,那小子定然是氣壞了。他昨日一定不依不饒地追到忠勇侯府去了吧?
忠勇侯斟酌地道,孫兒和崢二公子有些交情,倒也沒大難為。
皇帝別有深意地看了忠勇侯一眼,我可聽說了,他揚言忠勇侯府從今往後欠了他一筆大債。這還叫沒大難為?
謝芳華想著果然是皇帝,有點兒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昨日的事情想必早就有人稟告。
忠勇侯嘆了口氣,無奈地道,那狗畢竟是太后賜給崢二公子的,昨日偏偏趕巧了。
皇帝點點頭,對此事似乎不打算置寰,對守在門口的老太監吩咐,吳權,你去英親王府將那小東西給我宣進宮來。話落,又補充,記著讓他帶上昨日從人家手裡霸佔的那塊令牌。頓了頓,又道,讓外面的人都散了吧!朕今日和忠勇侯敘話,不理會別事兒。
是!吳權應聲退了出去。
外面等候的左相等幾位朝官得到皇帝的話,對看一眼,都默默離開了南書房。
忠勇侯雖然三年不上朝,但是皇上對其恩寵猶在,鮮少有人比得了。
你也起來吧!先一旁候著。皇帝十分寬宏地對謝芳華擺擺手。
謝芳華謝恩,站起身,默默地站在一旁。
皇帝似乎和忠勇侯許久未見,有很多話要說,二人你來我往拉起了家常。
謝芳華感受著二人君臣和睦,若不是重活一世,面對此情此景,她一定想不到會有一日龍威大怒,下令誅了忠勇侯府九族。幾百年的世家在一夕之間便化為了煙塵。
她這些年最不願意的就是想起前世,尤其還是在這個深不可測的皇帝面前。於是,很快便斂心凝神,盯著地面的金磚,一心要將金磚盯出個窟窿。
半個時辰後,吳權從外面回來,稟告道,皇上,崢二公子來了!
皇帝停止了和忠勇侯敘話,擺擺手,隨意地道,讓他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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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話落,外面嘰裡咕嚕滾進來一個人。
那個人滾過門口,滾過謝芳華腳邊,滾過忠勇侯的椅子,滾到了皇帝的書案前。
皇帝愣了一下,斥道,胡鬧,滾出去!
那個人又嘰裡咕嚕地滾了出去。如來時一般,很快便滾出了門口。
謝芳華只看清了一團繡花錦緞和一雙瓖嵌著白貂皮毛的靴子。如此敢在皇帝面前如此施為的人,怕是獨一個。怪不得能在南秦京城橫著走。
皇帝驀地氣笑了,伸手指指門口,對忠勇侯道,你看看!就是這麼個皮猴子似的東西!他何時如此聽朕的話了?
忠勇侯也笑了,捋著鬍子道,宗室皇親裡面,皇上的子侄孫息輩,就屬崢二公子鐘靈雋秀。實屬難得!
你倒是會誇他!皇帝不置可否,對外面道,還不規矩地進來!
簾幕挑開,一個頸長的身形規規矩矩地走了進來,分外好看的眉目上掛著三分笑意七分得意,跪在地面上叩頭,皇叔萬福金安!
萬福金安?皇帝冷哼一聲,不被你氣死就是朕命大!
哪兒能呢!侄兒每次見皇叔都能讓皇叔開懷大笑,古人雲,常笑之人長壽嘛!秦錚抬起頭,對一旁的忠勇侯眨眨眼楮,侯爺好!
崢二公子好!忠勇侯笑著點頭。
皇帝嫌惡地擺擺手,起來吧!
秦錚笑著站起身,頸長的身形如芝蘭玉樹。
都成七尺男兒身了,竟然還如小時候一般,朕看你是長不大了。皇帝掃了他一眼,數落兩句,對他道,還不將霸佔了人家的令牌還給人家!
我說皇叔怎麼想起見我了,原來是托了這令牌的福氣。秦錚從懷裡掏出令牌,扔給垂著頭站在不遠處的謝芳華。
謝芳華伸手接了,看了一眼,是她那塊令牌,從懷中掏出密函,連令牌一起遞給吳權。
吳權接過令牌和密函,檢查了一遍,呈上前遞給皇帝。
皇帝先看了看令牌,放在桌案前,又拿起密函,密函是用蠟封著,上面寫著皇上親啟,他抬頭看了謝芳華一眼,撕開了密函。
只看一眼,皇帝晴朗的臉色攸地大變,坐著的身子騰地站了起來。
忠勇侯隱在袖子裡的手指顫了顫,險些也跟著站起來。
秦錚疑惑地看著皇帝,須臾,又扭頭打量謝芳華。
謝芳華依然低垂著頭盯著地面的金磚,如個木頭樁子,一動不動。
皇帝看罷密函,身子驀地顫抖,抬起頭,看著忠勇侯問道,你可知道發生了何事?
忠勇侯立即站起身,看著皇帝的臉色搖搖頭,疑惑地問,難道是漠北邊境有軍情?
若是軍情也便罷了。皇帝仔細分辨忠勇侯神色,見他疑惑不像作假,嘆息一聲,將密函遞給了他。
忠勇侯伸手接過密函,只看一眼,也是面色大變,一張老臉極其不敢置信,顫抖著問,這……這怎麼會?
武衛將軍向來沉穩,不會做弄虛作假捕風捉影之事。他既然呈上密函稟告,這便是真有此事了。怪不得不走兵部的加急文書,而是令人悄悄帶回來給朕。皇帝緩緩坐下身,臉色發白,無名山自太祖時候建立到如今過了兩百七十八年,歷經十一代帝王,從未出過絲毫差錯。曾經朕以為就算這江山守不住了,無名山也會延續下去,不想竟然遭了天雷。
忠勇侯拿著密函沉默,不知如何接話。
武衛將軍守衛漠北邊境,漠北有風吹草動理應被他先察覺,更何況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看武衛將軍這密函上寫的日期,卻恰恰是朕下聖旨令秦鈺出京的日期。皇帝說到這,猛地頓住,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晦暗不明。
忠勇侯將密函遞給皇帝,不敢輕易開口評論此事。
你們先出去候著吧!皇帝沉默半晌,似乎才想起秦錚和謝芳華,對二人擺擺手。
秦錚扭頭走了出去,謝芳華倒退著出了門。
外面的空氣自然比書房裡面的空氣舒服,謝芳華輕輕吐了一口氣。皇帝讓她先出來候著,沒准許離開,自然不能離開。
第一次見到皇叔沒被嚇尿褲子,你的確是有幾分本事,怪不得敢獨自一人帶密函進京,還敢軋死我的狗。秦錚挑眉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心裡罵了他兩遍,當沒聽見,垂著頭不應聲。
無名山竟然被天雷毀了,豈不是便宜秦鈺那小子了?秦錚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道。
謝芳華扭頭瞅了他一眼,想著秦錚和秦鈺有仇?一副恨不得他死的模樣。
你是不是很疑惑秦鈺怎麼惹了我?我告訴你,三年前我看上了一個女人,想帶回府去,偏偏被秦鈺捷足先登了。秦錚冷笑一聲,搶了我的人,得罪我大發了。
謝芳華收回視線,三年前他才十三四吧?就知道搶女人?果然是紈褲子弟,風流荒唐。
你在想什麼?秦錚忽然湊近謝芳華。
謝芳華倒退一步,搖搖頭。
沒想?鬼才信!我看你臉上明明寫著罵我的話。秦錚腳步逼近。
謝芳華蹙了蹙眉,想著這尊瘟神,怎麼才能擺脫他?一不小心退下了台階,險些栽倒。
秦錚嗤了一聲,停住腳步,不屑地道,還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兒,原來不過如此。話落,從懷中掏出娟帕,扔給謝芳華,給你擦擦汗!
誰稀罕用你的帕子擦汗?謝芳華揮手想甩掉。
你敢不用試試!信不信爺將你踢下九天台階摔死你!秦錚惡狠狠地看著她。
謝芳華手一頓,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拿過帕子,擦了擦額頭根本沒有的汗。
秦錚攸地笑了,囑咐她,好好將帕子留著!以後每次見到我都拿出來用,若是有一次我看不到你用。忠勇侯府的大門就別想開了,爺定然砸了它去。
謝芳華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秦錚轉開身,看向天空,從側面看似乎他剛欺負完人心情極好。
謝芳華想著若這裡不是南書房外,若非裡面的皇帝此時正心情不好,她敢保證,秦錚敢在這裡哼小曲唱小調。上一世她可沒碰見這樣的惡人,這一世無名山上的活殭屍也比面前這個人看著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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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完根本就沒有的汗,謝芳華忍了忍,還是將秦錚的帕子揣進了懷裡。
秦錚扭頭看到她的動作,頓時笑逐顏開。
謝芳華當沒看到他惡劣的笑,垂下頭,默默數著時辰,想著什麼時候能出宮,又想著皇帝怎麼處理這件事兒。是藏著掖著不讓世人知道,還是公開這件事兒。
幸好沒用等太久,內廷大總管太監吳權出來喊二人進去。
進了南書房,氣氛霎時壓抑很多。
王銀,你明日便啟程回漠北軍營,給武衛將軍傳一句朕的口諭,就說令他派一隊人馬守死無名山,封了不讓任何人探查消息。朕會盡快派人前去核實此事。皇帝道。
是!謝芳華垂首。
小東西,你回府將你爹喊來,就說朕今日晚上和他議事。皇帝吩咐秦錚。
秦錚點點頭。
忠勇侯留下,你送王銀回忠勇侯府!皇帝擺擺手,眸光一凜,威嚴地道,誰敢打聽什麼,給我閉緊了嘴巴!說出半個字,你們倆的腦袋以後不用長在脖子上了。
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規矩地應聲,走了出去。
謝芳華是一百個不願意被秦錚送回忠勇侯府,奈何皇帝發話了,她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跟著他後面退了出去。
出了南書房,秦錚大步走在前面,沒有再欺負她的打算。
謝芳華暗暗鬆了一口氣,腳步也輕鬆了些。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宮門,有侍衛立即給秦錚牽來馬,秦錚俐落地上了馬。謝芳華自然享受不到有人給牽馬的待遇,從遠處栓馬的柱子上解下馬韁繩,踩著馬鐙上馬。
秦錚一馬當先,嗖地奔離了皇宮。
謝芳華暗讚了一聲紈褲公子的馬術,快速打馬,尾隨在他身後。
疾馳過一條街,拐角處,一輛馬車橫著停在路中間。謝芳華清晰地看到左相府的車牌,眯了眯眼楮,想著恐怕左相大人是故意等在這裡套話的。皇帝才是最了解自己臣子的人。
秦錚來到車前,跟沒看到一般,揚鞭打馬,身下坐騎四蹄揚起,從馬車上越了過去。
謝芳華愣了一下,也跟著他做了一樣的動作。
兩匹馬轉眼間就疾馳過了左相的馬車跑遠了,等左相從車裡探出頭,只聽到兩匹馬踏踏的馬蹄聲,連馬影子也沒看到,臉頓時寒了下來。
這天子腳下,京都四方,誰人敢不買左相的面子?就連英親王見了左相也要和氣三分。只有秦錚一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從來見到他半分面子不給。
謝芳華這一刻倒有些佩服走在她前面那個張揚狂妄的人了,能踩著左相的馬車橫著走,還讓左相不曾派人追來找他理論,他的確有囂張的本錢。
兩匹馬很快便來到了忠勇侯府。
門房探出頭來,見是秦錚和謝芳華,立即打開了側門。
今日爺辛苦送你回來,明日記得請我喝茶。秦錚扔下一句話,調轉馬頭走了。
謝芳華待他走遠,冷哼一聲,明日他王銀就要離京了,請他喝個屁茶。
進了府門,侍書已經迎了出來,對她低聲道,小姐,世子一直擔心您和老侯爺,半日來坐臥不寧,連藥也沒喝,您既然回來了,趕快去報個平安吧!
謝芳華心中一暖,點點頭,大步向芝蘭苑走去。
來到芝蘭苑,謝墨含聽到腳步聲立即打開房門,見到她回來,喜色爬上眼梢。
謝芳華進了屋,喝了一盞茶,便將今日的情況簡單與謝墨含說了一遍。當然略過去了秦錚拿帕子欺負她那段。
謝墨含聽罷長舒了一口氣,幸好皇上英明,不濫殺無辜,否則你今日凶多吉少。
謝芳華不以為許,她自然了解當今天子性情,否則也不敢冒這麼大的風險自己送密函。
皇上留下爺爺,又讓秦錚宣召英親王入宮,顯然是和他們一起商量無名山的事情了。謝墨含分析,不知道皇上若是派人查實後,怎麼處理無名山。
那就不是我們管的事情了。謝芳華不甚在意地道。
謝墨含笑了笑,點了她額頭一下,你呀,膽子可真大,不過也將無名山毀得好,否則難保以後你不會被暴露去過無名山的痕跡,屆時麻煩就大了。
謝芳華笑著揚了揚眉,對於毀掉無名山,是她八年前到無名山那日就拿定的主意。用了八年的時間,若毀不掉無名山,她也太廢物了。
不過你是怎麼成功毀了無名山的?據說無名山有五座山脈相連,可不能一夕之間毀掉。謝墨含一直疑惑,而且還給按了個天雷的名頭。
謝芳華品了一口茶,淡淡道,不是按了個天雷的名頭,而是真正引了天雷給五座山脈毀去了。就是一夕之間的事兒。入冬之後,那裡下了場大雨,電閃雷鳴。我在五處山脈頂端埋了引雷電襲擊的東西。一夜之間,無名山徹底傾覆了。除了提前出來的我,無一人存活。
謝墨含身子震了震,默然半晌,看到謝芳華雲淡風輕的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心疼地道,我的妹妹小時候連踩死一隻螞蟻都要傷感半天,卻為了支撐起忠勇侯府,連無名山也敢毀了,還殺了那麼多人。都是哥哥沒用。
謝芳華笑著推開他的手,哥哥的病大部分是心病,郁結於心,所以久積成疾。你心寬一些,就不會總是吃藥了。話落,無所謂地道,無名山從古到今埋了多少人的骨頭,我殺的人不過是百分之一。而且那些人自從進了無名山後,就不再是人了,而是死士,活殭屍,殺人的工具。我不殺他們,放出來的話,他們一人能殺百人甚至千人。
這麼說你倒是做了一件積福的事兒。謝墨含聞言心裡輕鬆了幾分。
自然。謝芳華點頭。
謝墨含嘆息一聲,肯定地對她道,我妹妹如此聰明,受了如此多的苦,一定會受上天眷顧,後福無邊的。話落,補充道,上天不會總讓一個人受苦的。
謝芳華看著哥哥,想著上天已經很眷顧她了,這一世就是上天的眷顧,否則她哪裡還能看到爺爺和哥哥好好地活在眼前,哪裡還能看到忠勇侯府的牌匾完好地掛在門口。
謝墨含見謝芳華神色恍惚,以為她想起了無名山上不愉快的事情,立即轉移話題,明日皇上要你離京,我已經給你找好了替身,喬裝一番,代替你回去。
謝芳華搖搖頭,不行,必須我自己出京。
謝墨含一驚,好不容易回來,你還要離開京城去漠北?
謝芳華看著謝墨含緊張的神色,笑著寬慰他,我不會走遠,就走出京城三百裡地,在三百裡地外,真正的王銀等在那裡。我與他會合,他回漠北軍營,我再回來。
謝墨含聞言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再離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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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夜,忠勇侯被皇帝留在皇宮並未回府。
第二日辰時,謝芳華收拾好行囊,出了忠勇侯府。
謝墨含清點完給漠北戍邊的武衛將軍府回送的禮物,親自送到門口,對謝芳華低聲囑咐,雖然三百里地不遠,但你隻身一人回京送密函,皇上隱瞞了無名山被毀的消息,連左右相都未曾召見議事,所以,你此番出京怕是會被人盯上打探消息。要多加小心。
謝芳華點點頭。
要不然我派人護送你一程吧!謝墨含與謝芳華打著商量。
謝芳華頓時笑了,在無名山待了八年我都自己回來了,哥哥有什麼不放心的?
謝墨含嘆了口氣,就因為這個妹妹太讓人放心,所以才顯得他這個哥哥無用。
哥哥不要心思太重,古人云慧極必傷,你的病大多是因為多思多慮導致好藥用盡也不見起色。如今我回來了,自然就不會再走了,你就不要再憂心難安了,按照我昨日給你開的方子好好調理,總有一日我能想到除了你病根的法子,給你一個好體魄。謝芳華叮囑他。
謝墨含點頭,心裡暖融融的,想去伸手摸她的頭,但礙於大門口人多眼雜,只能作罷。
謝芳華轉身上了馬車,坐在車前,一揮馬鞭,載滿貨物的馬車離開忠勇侯府。
直到馬車走得沒影,謝墨含才轉身進府。
剛回到芝蘭苑,侍書匆匆走進來稟告,世子,不好了,小姐有麻煩了。
嗯?怎麼回事兒?謝墨含一驚。
侍書立即道,屬下剛剛打聽到崢二公子去了北城門,據說要跟小姐一起去漠北。
謝墨含一怔,秦錚?如今年關將近,漠北路途遙遠,他去漠北做什麼?
侍書搖搖頭。
備車,不,備馬,我要跟去北城門看看。謝墨含一邊吩咐一邊快步出了芝蘭苑。
侍書立即跑到他頭邊前去馬圈牽馬。
謝墨含來到門口,侍書已經牽來馬,他翻身上馬,這時一頂轎子來到,堪堪攔住他的路,忠勇侯從裡面探出頭詢問,你要去哪裡?
謝墨含看著轎子內,爺爺,我要去……
哪裡也不準去,隨我回府。忠勇侯打斷他的話,下了轎子,進了門。
謝墨含話語僵住,看著忠勇侯穩健的背影掙扎片刻,還是下了馬,跟他回了府。
忠勇侯腳步不停,一路回到榮福堂。
謝墨含跟著他進了屋,關上房門,終於忍不住詢問,爺爺可知道秦錚要跟隨妹妹去漠北?
忠勇侯嗯了一聲,昨日晚上他跑去了皇宮請旨,說長這麼大沒去過漠北,想去看看。皇上不准,他就去求了皇后,皇后自從四皇子離開後病倒在榻,一句話沒和皇上說過,聽說他要去漠北,便幫他去求了皇上,皇上難得見皇后與他說話,於是便准了。
謝墨含皺眉,皇后怎麼會幫他?話落,他立即道,對了,是因為四皇子。
忠勇侯點點頭,四皇子去了漠北,至今無片絲音訊傳來,皇后聽說秦錚要去漠北,自然希望他去了順便探查他兒子情況,為了兒子,自然幫著秦錚去求。皇上對皇后還是愛重的,哪裡會不答應?
如今都快年關了,京城到漠北最快也要一個半月,如今滿打滿算距離過年也就月餘,他此一去,根本不能趕回京城過年了。英親王怎麼會同意?謝墨含不解。
皇上、皇后都准許了,英親王自然攔不住。忠勇侯喝了一口茶,揉揉眉心,這個秦錚,英親王規矩了一輩子,沒想到有這麼一個不規矩的兒子。
這可怎麼辦?妹妹只走三百里地就要返回來,秦錚跟去的話,她如何在他面前脫身?孫兒認識秦錚許久,他可不是真正的紈褲不通事物。謝墨含擔憂地道。
你就算現在追去北城門,也阻止不了他。忠勇侯道。
謝墨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著對策,必須要想個辦法,妹妹易容得雖然奇妙,聲音也與少年無二,若不是看到她腰間掛的娘親給編織的絡子,我也不能一眼就認出她。但她畢竟是女兒身,久不在京中,不了解秦錚的性情,在他面前露出破綻就麻煩了。
不急,若不是你娘編織的絡子,我也不能一眼認出她。她在無名山待了八年,都未曾被人認出,秦錚那小子就算眼楮再毒,也不會毒過無名山那三個宗師去,那三個宗師還不是一樣被你妹妹引了天雷給毀了?忠勇侯比謝墨含鎮定,如今他去漠北,不止咱們擔憂,英親王府他那個視他為眼珠子的娘恐怕更是坐立難安的在想著法子留下他。
謝墨含穩了穩心神,英親王妃只有秦錚一個兒子,漠北遙遠,路途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兒,英親王府內有庶長子,她可就沒指望了。話落,嘆息道,只求英親王妃快些想到法子招回他,妹妹才能盡快脫身。話落,又奇怪地道,秦錚怎麼會想到要去漠北?
忠勇侯老眼深邃,這就要值得探究了!
據妹妹昨日回來說,皇上當時看到密函後言語並沒有避諱他。無名山的事情他既然知道,也就不必找妹妹打探消息了。是不是妹妹有哪裡露出破綻被他盯上了?謝墨含疑惑,否則這個時候他不該去漠北才是。
忠勇侯冷哼一聲,若不是你娘編織的絡子,你我也認不出來。他難道有剔透的眼楮認出她是女兒身?我看不見得。只不過是與她接觸之下對她好奇罷了。話落,不看在眼裡地道,毛頭小子而已,能掀起什麼風浪?就算盯上,也要看他本事。你妹妹可不是軟柿子。
那我們什麼也不做?任由他跟去?萬一英親王妃拿不出辦法呢!謝墨含詢問。
英親王妃不行,你妹妹定然也會有辦法對付他。忠勇侯擺擺手,皇上昨日只招了我和英親王在宮中議事,左右丞相,一眾朝臣都沒得宣。忠勇侯府又讓人看到了比肩英親王府的恩寵,這不是什麼好事兒。近來還是莫出風頭了,咱們府被別人盯上不是一日兩日了。免得幫不了你妹妹,還給她惹了麻煩。
謝墨含點點頭。
當今皇上未登基前,兄弟眾多。其中英親王生下來便腳跛,雖然是皇后所生,才華滿腹,但注定與皇位無緣,早早就封了王,本來無論誰坐皇位,他都可以一世安穩,但偏偏相助了當今皇上,一力扶持他登基,奪權之日,被刺傷了一箭,身體自此落下病根。皇上對其情份深重,份外信任恩寵,英親王府的地位南秦上下無人可比。
而忠勇侯府則是幾百年的勛貴累計和忠勇侯年輕時守衛疆土軍功以及代替先皇嫁去了北齊一個女兒得來的。雖然大功赫赫,但是總歸有功高震主之嫌,再加上謝氏太過繁華,所以,和英親王雖然可比,但也不可比。皇上對忠勇侯府不是真正的寵信。
所以,從兒女上來說,英親王府出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錚,還有一個被皇后抱去養在身邊的郡主。而忠勇侯府謝墨含則墨守成規,謹慎小心,不敢出絲毫差錯,謝芳華離京八年跑去無名山地獄一般的地方苦苦學藝。
這就是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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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芳華趕著車來到北城,一眼就看到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秦錚。
雖然年關將近,出城進城的人流極多,但是秦錚少年雋秀,一身貴氣,人群中獨樹一幟,份外惹眼,恐怕不是騎在馬上也能叫人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更何況他的旁邊還停了一輛飄著彩帶的香車,想不讓人注目都難。
謝芳華眯了眯眼楮,移開視線,打算視而不見出城。
城門士兵過來排查,謝芳華遞了文書,守城士兵看了她一眼,放她出城。
王銀,昨日爺辛苦送你回府,今日你便不認識爺了?秦錚面色不愉地看著謝芳華。
謝芳華從懷中掏出帕子捂住鼻子,嗡嗡地道,崢二公子恕罪,不是小人不認識您,而是小人昨日染了風寒,怕傳染給您。
秦錚看到她用的是自己昨日給她那塊帕子,臉色晴轉,頓時笑了,爺不怕。
謝芳華垂下頭,恭敬地翁聲道,小人要回漠北了,您多保重。
秦錚笑了一聲,打轉馬過來他車旁,對她道,正好我也要去漠北,一起了。
謝芳華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抬頭。
秦錚對她挑了挑眉,聽說漠北風沙滿天飛,爺還沒見過,想去看看。你對京城前往漠北這一道肯定熟悉,爺就拜托你照顧了。
謝芳華氣血往心口涌了涌,硬生生憋住,真是陰魂不散啊!
二公子,漠北此去遙遠,關山險惡,你怎麼一個護衛都沒帶?不遠處的香車裡傳出一個聲音,三分嬌軟,七分擔憂,你這一走,英親王妃一定寢食難安。
秦錚眸光動了動,關山險惡爺也不怕,爺本來就是惡人,還怕得誰路上欺負我不成?話落,擺擺手,盧小姐請回吧!我娘親的事兒用不到外人掛心,自有我父王疼她。
香車內的人本來還想說什麼,聞言臉一白,沒了聲。
秦錚看也不看一眼,用馬鞭抽了謝芳華的馬車一下,怒道,有什麼可看的?沒見過女人?還不快點兒給爺啟程?
謝芳華正好奇地看香車內的女子,冷不防被他怒喝,撇撇嘴,收回視線出了城。
盧小姐應該是左相盧勇的女兒吧?前來北城門送別,可見心意所屬,可惜這心意白給了一個混不吝色的混蛋,空腹一腔情意,餵狗了!
秦錚騎著馬踏踏跟了上來,渾然不覺讓誰碎了芳心。
出了城門走了一段路後,謝芳華才想起來他早先說的話,他要去漠北?去漠北做什麼?疑惑地轉頭瞅他,崢二公子,去漠北可不是說著玩的。
你以為爺跟你說著玩?秦錚拿眼楮斜她。
漠北遙遠,路途極不好走,最快也要走上一個半月才能到。還是別遇上大雪封山的情況下。謝芳華猜測這個公子哥的目的,難道是皇帝有任務派給他?
你一個人能從漠北來京城,爺就去不得漠北了?你放心,爺沒有忠勇侯府子歸兄那麼弱,不是害怕吃苦的人。秦錚騎在馬上,悠悠哉哉。
謝芳華無語,暗暗想著該怎麼擺脫他,她可不回漠北去,而且就算她和王銀交換,也要之前先處理了他。否則這樣的一個人,真正的王銀可應付不了他。
正想著,忽然一個包裹對她扔來,砸到了她的頭上。
謝芳華皺眉,抬頭看向包裹來源處。
秦錚鬆了鬆肩骨,對她道,包裹裡裝的是我的衣服和盤纏,你給我收著,這一路爺的吃穿住用行都包給你了。
謝芳華臉色凝了凝,忍著氣道,崢二公子,小人生活在軍營,做不來侍候人的活。
做不來就學,難道皇上若是下令要你照顧我,你也對皇上推託說不行?秦錚冷哼。
皇上可沒下旨讓我照顧您。謝芳華拿開包裹,扔在一旁。
我既然出京去漠北,就是向皇叔請了旨意的,皇叔知道我要與你一同上路。這路上我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你也難逃關係。秦錚慢悠悠地道,所以,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還是將我照顧妥當為好。
謝芳華聽說他向皇帝請了旨意,這麼說不能殺了他或者讓他出意外了。
我若是出了意外,畢竟是與你一起的,你也要有意外。否則,我出了意外,而你好好的話,那麼武衛將軍府和忠勇侯府可就因你而有麻煩了。秦錚似乎在與他閒話家常。
謝芳華垂下頭,臉色陰了陰。這麼說難道她要讓王銀死了才能擺脫他?
其實也不是不行!
你怎麼不說話?難道真希望我出意外?秦錚忽然問。
謝芳華抬起頭,笑了笑,黑裡透紅的臉分外平靜,崢二公子可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小人還是很惜命的。
那就好。秦錚盯著她看了一眼,點點頭。
一車一馬並排著走在官道上,路面上的積雪早已經化了,今日天氣分外晴朗,兩旁的樹上有麻雀唧唧咋咋地叫得歡快。
謝芳華專心趕著車,秦錚頗有興致地看著官道兩旁的枯枝麻雀。
晌午時分,二人來到五十里地外的一個小城。謝芳華本來想買兩個饅頭繼續趕路,奈何秦錚公子對饅頭嗤之以鼻,非上好的酒樓看不上眼,於是,謝芳華只能跟著他進了酒樓。
秦錚一身貴氣打扮,謝芳華跟在他身後,地地道道的像他的小廝。
掌櫃的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崢二公子,您今日兒怎麼來了這裡?
爺要出遠門,路過這裡。撿上好的席面來一桌。秦錚徑自往二樓雅間走。
掌櫃的點頭哈腰,連忙匆匆跑下去吩咐了。
謝芳華打量了這家酒樓一眼,想著秦錚惡人的名聲傳出五十里地外也不奇怪,畢竟這裡距離京城很近。皇家獵場就在這裡的北山。
進了二樓雅間,秦錚不止要了一大桌席面,還額外點了唱曲的,又要了兩壺酒,紈褲貴公子的排場擺得十足。
謝芳華雖然對他的行為不屑為伍,但是也不排斥好吃好喝,跟著他一起享受了一番。
唱曲的姑娘聲音婉轉如鶯啼,纏綿悱惻。容貌也是極好,又嬌又媚。
吃飽喝足後,秦錚大手一揮,慷慨地道,打賞十兩銀子!
謝芳華瞅了他一眼,坐著沒動。
爺的話你沒聽到嗎?秦錚看她。
謝芳華心平氣和地道,爺,您包裹裡的銀票我查了,只有五千兩。這一頓飯就吃了百兩銀子,再加上酒水和打賞,又去了五十兩。總共一百五十兩。一日三頓飯,若都是這樣花的話,一日就要四百五十兩,住店五十兩,一日就要五百兩,您的銀票只夠您這樣花十日。十日之後,您要喝西北風嗎?
秦錚愣了愣,半响後,忽然笑了,你若是女子可就好了,一定會管家裡賬。話落,他擺擺手,高興地道,好吧,以後我不做主張了,你說如何吃就如何吃,你說如何睡就如何睡。一切由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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